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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章 野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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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格格是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,忽然失眠的。

她向來沾枕即睡,並且睡眠香甜,這一晚卻出乎意料地翻來覆去睡不著。

秋意已經十分深濃,夜裏的寒意漸漸包圍過來,她忍不住坐了起來,伸出一只手放在唇邊呵了呵。心裏模模糊糊有個念頭冒出來——那念頭便似蒙了一層霧似的,然而仍然能看見大概的輪廓,是光彩奪目而引人矚目的。

她決定要實現這個念頭,然而她固然天真,心裏又隱隱約約地清楚這樣的念頭一提出來便會被人所阻攔,她膽怯了,她有著對失敗的顧慮,然而那念頭仍然在那裏流光溢彩地引誘著她.

她沈浸在自己的猶豫不決裏——她的性子原本如是,優柔寡斷是常有之事。一直到宮女錦畫聽見動靜,爬起來,躬身走到了床前。

“格格!”,錦畫試探著問道.

李格格答應了一聲,錦畫這才挑起帳子,待得看清了李格格只穿著一件單衣,抱著肩膀坐在床上,連忙轉身從衣架上拿來件外袍給李格格披上.

李格格像個孩童一般仍由著她披上.

錦畫從自己的角度看下去,便看見李格格微翹的鼻尖、長長的睫毛上不斷撲扇,很有些稚嫩之感,便柔聲道:“格格這是怎麽了?夢魘著了?還是……”。

李格格忽然擡起頭道:“核桃酪熱好了嗎?”。

“就快好了,奴才去看看。”錦畫見自家主子這當兒還記掛著吃,有些忍俊不禁,帶著笑意向外面走去。

李格格忽然道:“你別走,這些事,讓她們去看著便是了,你陪我說說話。”,李格格說完這些話,閉上眼睛,雙手交疊地放在胸前,乍一看,像是一個祈福的姿勢。

屋裏異常清靜,只能聞見屋外夜梟的叫聲,枯葉簌簌而下,天地無聲。

格格雖是發話讓錦畫坐下,錦畫可不敢造次,斟酌再三,方才拿捏著在李格格床邊的下腳榻上輕輕坐了下來。她見自己衣角有些褶皺,便低頭去扯弄,剛理好衣角,李格格便睜開了眼睛,望著錦畫很快速而突兀地道:“我想回家。”。

錦畫有些驚訝地擡起頭望著李格格,想要接話,然而李格格並不給她這個機會,已經自顧自地往下說了去:“我知道於規矩不合,但是爺和福晉若是不說,我去個半天就回來,馬車接馬車送,沒人聲張,外面又有誰知道?”。

錦畫心想這事兒可不是主子您想的這麽簡單!

那邊廂,李格格又感嘆地道:“真是羨慕武姐姐!若是我也能病一場,說不定也能離了府裏,去別處待一陣子。”。

錦畫唬了一跳,連忙轉頭微微起身對著床上的李格格道:“主子可別亂說,哪有自己咒自己得病的呢?”。

李格格沈默了一些時候,頹然道:“從前剛進府的時候,我是很想家的,後來漸漸便好了,可是現在不知道為什麽又……”她還想說些什麽,可是身體上一陣突如其來的疲乏襲擊了她。

錦畫擡頭默默地望著自己的主子,看見李格格那素來歡喜的臉頰上第一次現出一些愁苦而疲憊的表情,便覺得有些不忍,於是安慰道:“主子,別想太多,事事都有的商量,錦畫也一定替著主子想想辦法,趁著爺高興的時候,咱們再開口。”。

李格格手托著腮幫,鼻音濃厚地應了一聲,身上的外袍滑落了下去,她伸手去拽,卻沒拽到,屋子裏的冷意更加濃厚了。

夜色如墨。

李格格忍不住道:“生火盆子吧。”,錦畫道:“是。”,這才起身,先點了角落裏一盞小燈,撥了撥燈盞裏的燈芯,那燈火忽然大亮,只照得兩個人巨大的影子在墻壁上不停搖動,李格格皺皺眉,抱怨道:“怪嚇人的!你快些回來罷!”。

錦畫笑道:“奴才就在隔壁屋子。”,說著,腳步加快了出屋,不多時,果然端來了一個臉盆大小的鉛灰色葫蘆如意葉圖案八角炭火盆子。

因怕著火灰嗆到李格格,便放在屋角的黃花梨木長桌案下,李格格見了,急得一拍被子道:“那張桌案是爺賞的,你別熏黑了它!”,錦畫趕緊道:“是!是!”,心裏也覺得自己有些考慮不周,頗為不好意思地抱著火盆子站起身看了屋子裏一圈。

往年從來都是在隔壁屋燒火盆子,將熱氣傳進來。在李格格臥室裏直接這麽放著火盆子,倒還是頭一次。

她有些躊躇,四面尋了尋,商量著道:“格格,不然奴才還是照著老規矩,放在隔壁屋吧?”。

李格格一側身,倒了下去,擁著被子,半個腦袋埋進了被窩,只露出頭頂的黑發,甕聲甕氣地回答:“哦……”。

錦畫如釋重負,吃力地抱著那火盆子走出了李格格寢室,在隔壁廂房裏尋了一處架子,將火盆生起,埋頭用火鉗子撥了撥,那火灰嗶嗶啵啵地飄落下來,錦畫生怕火星字燒壞了自己身上衣,連忙一側身避讓開,擡頭見一彎冷月慢慢出了烏雲。

冷月的光芒也灑在了武格格院子的寢室前。

武寧手中握了一只狼毫筆,又鋪了一卷湖山碧玉八行箋,擡眼望著身側的四阿哥。胤禛笑著點點頭道:“我是真想看你畫畫。”。

武寧低頭將那狼毫筆在硯中舔了舔,隨口道:“妾身才疏學淺,若是論畫畫,福晉才是真正道行中人,妾身記得第一次見到福晉時……”。

她回憶起剛穿越過來入府的情景:由珠棋陪著,自己前去拜會福晉,福晉當時正俯身畫著一幅金碧山水圖,那案上放了十數個碟子,盡是石靑、群靑、金粉等顏料,顏色絢爛、滿目生輝。那筆下山石上紋路細晰、歷歷如生。而今想來,那幅情景猶如便在眼前。

武寧正要往下說,忽然一個激靈,頓時背上全是冷汗——那是穿越過來第一次見到福晉,並不是“武格格”第一次見到福晉!

自己險些說漏了嘴!

四阿哥見她臉色微變,目光游移,自是覺著了她的異樣,也並不追問,走過去從身後環住她,將她擁在自己懷中,張開手,將武寧右手包在自己手掌中,握住那畫筆,笑著岔開話題道:“這八行箋原是寫字的,咱們拿來畫畫,倒是牛頭不對馬嘴了。”。

武寧聽他又道“咱們”二字,微微轉開目光,道:“是。”,四阿哥見她面上微有淡漠之色,心裏略有些有些懊喪——武寧這些日子對自己不再冷若冰霜,倒似換了個人,正是開了個好頭,可別再恢覆到以往。於是他放開手,退後了一步,語氣依舊很溫和地道:“畫罷,我看著你畫。”。

武寧心中有鬼,心不在焉笑道:“畫什麽呢?”。

她側頭想了想,又將那筆擱置在筆架上,隨手從桌案上取過一本卷冊來翻了翻,並無思緒。眼光擡了擡,正瞥見那桌案旁一對瓷繪山水紋梅瓶,氣韻生動、筆意清麗,雖是工筆畫,卻偏偏有幾分寫意的疏狂不羈。

武寧想了想,揮毫下筆,不多時,那小小八行箋上已經現出一副山水畫雛形來,再仔細看,原是秋山雲海,長浪拍石,雖然筆法生疏,然而別有一種樸拙之趣。胤禛撫掌笑道:“可惜這八行箋太小,倒是畫不下這樣的山水。”。

武寧笑著放下筆,端詳了那山水畫幾眼,道:“格局大小,不以方寸畫紙為據,妾身獻醜了。”。

四阿哥若有所思道:“不錯,格局大小,不以方寸畫紙為據。”,又想了想,笑道:“好一個‘不以方寸畫紙為據’”,說到後來時,語音漸漸低沈,眸中映出一種異常的光彩來,忽然上前自武寧手中握過那畫筆,就著餘墨在那八行箋邊簌簌寫了起來。

武寧側頭看去,見那八行箋上一行極有力而陽剛的字體,寫的乃是:“用晦則莫與爭智,為謙則莫與爭強。妄動有悔,何如靜而勿動。大剛則折,曷若弱而勿剛。”。

四阿哥胤禛寫到最後一句,慢慢放下筆。

武寧凝視著他線條冷峻的側臉,脫口而出道:“夫唯不爭,故天下無以與之爭。”。

四阿哥一震,全身忽然不自覺地繃緊了,擡起頭來,看著武寧,這皇子原本溫柔的神色裏忽然現出一種迫人的強勢來,眼眸深處便似有火光熊熊,不住要躥出來,終究又被他壓了回去,最終他慢慢道:“你看的書倒是不少。”。

武寧聽他語意變冷,心知不妙,立刻撲通跪下皺眉道:“不過一時忘情,妾身賣弄了!請爺責罰。”,卻半晌沒有動靜。

正胡思亂想著,武寧便覺得臂上一陣強大的力量傳來,她不由自主地被拽著站了起來,擡眼正對上四阿哥的雙眼,那雙眼已經恢覆了往日的平靜淡漠,無波無瀾。四阿哥低低道:“這種話,以後絕不可在人前說,知道了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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